已经不复存在的东平老县城的澡堂子

　　东平信息港首次发布上世纪五六十年代，偌大个老县城（现州城街道驻地）只有一处经营性浴池，属县商业局辖下的服务型企业，城里的居民都习惯称其为“澡堂子”，这里开门营业的时间大约从头年的初冬至次年的仲春季节，在那个生活清贫的年代，能在寒冬腊月里美美地泡上个热水澡，驱一身寒气、蜕一层皴皮，是何等的惬意舒适，甚至说它是一次奢侈的享受都不为过。
　　
　　据有关史料记载，东平解放之前县城有两处浴池，建国之后因种种原因先后停业。为解决县城居民及周边群众冬季洗澡难，县政府（1955年11月至1967年3月间称县人委）于一九五七年间在县城修建浴池一处（即本文中所称的澡堂子），该浴池先后隶属县政府（县人委）服务局、商业局，此后的几十年，随着县政府1982年迁址新城以及当地居民生活水平、居住条件的不断改善提高，浴池经营惨淡难以为继，最终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关门歇业，从此一方体察人生百味的小舞台淡出了人们的生活。
　　
　　澡堂子位于老县城的东部略偏北位置，沿县人委前的县府东街东行，到十字路口（过路口直行就是位于孟家前街的县酒厂北大门）北拐进入孟家街大约几十米路西侧便是。
　　
　　当年澡堂子周边的环境纯朴自然别有情调：
　　
　　＊与之隔路相望的是一大片深浅不一的水塘，盛夏时节蒲苇茂盛鸟雀啾鸣，冬季则是平滑如镜素面朝天、再向东一墙之隔就是老汽车站，这里是当年东平通往外界唯一的交通枢纽和起点，与汽车站比邻而居的是煤建公司，那里是人们热天做饭冬天取暖——购卖煤炭的地方；
　　
　　＊北面和西面，除了散落着几户农家院落，就是大片的水面，每到夏天一些大男人和成群结对的小孩儿们在那里游泳嬉闹，冬天就成了天然的滑冰场；
　　
　　＊澡堂子院内西南角有一个不常开的小门，迈过去就是城里有名的饭店“老来红”的后院，穿过饭店南门就到了县府东街，在那里总能见到三三两两拉着地排车跑运输的“板爷儿”们，沐浴着冬日暖阳，顺着北墙根或蹲或站，“呼呼啦啦”地喝着声震一方的老城名吃“糊辣汤”，大口嚼着外酥里嫩香气扑鼻的“香油果子”，直吃得一个个头顶上热气腾腾，袒露着黑红壮实的胸膛，一副豪迈满足的神情。看着他们吃得那个带劲那个香啊，把年幼的我羡慕嫉妒馋得只有干咽唾沫的份了。
　　
　　澡堂子的院落面积不大，大约也就是二亩地的样子。朝东的大门垛子上两扇木质大门因日晒雨淋而显得有些斑驳，在院内的中间位置是一排东西走向宽宽大大的起脊瓦房，排房的中部又向北外跨了几间，增设了部分床位供沐浴者休息更衣，西边是简易的锅炉房和储煤场，最东头隔出一间作为营业室出售澡票，那时洗一次澡大人两毛钱、小孩半价。也可能是经营者体恤人们在院子里排队等候的辛苦，就接着营业室向南加盖了一间，给候浴者提供了一个排队挨号躲避风寒的场所。营业员办公桌的右手位置有一个不大的窗口，隔着玻璃便于观察里面的情况，凡有洗浴更衣完毕起身出来的客人，里面的工作人员总会以专业化的腔调招呼一声：注意脚底下啊——走好！这声招呼其实就是在向外传递着一个信息：看清啊，出去几个人。这时外面的营业员就会心照不宣地认真地数着从里面出来的人，然后按排队的顺序把外面同等数量的人放进去，因为里面的床位是固定的不能超员。里面出来的人里里外外浑身散发着热气，带着沐浴后的满面红光大摇大摆地走出室外，而外面候浴的人则急不可耐猴急儿般地往里跑。就这样，从顶着满天星星迎客到日落西山关门，走马灯似的一天。
　　
　　一旦打开厚厚的棉门帘走进去，就仿佛来到了一个别样的世界。
　　
　　澡堂子的外间及北向的偏房中间各有一条约一庹宽的通道，通道的中间分别支着一个大号的取暖炉，炉火熊熊热气逼人，在平行的一节烟筒上加装了一只穿心蒸锅，里面是为洗完澡的客人准备的擦脸擦汗的热毛巾。供客人更衣休息的地方说是床位，其实就是由青砖砌垒的大通铺，一条单人褥子加上一个枕头就成了一个床位，两个床位之间摆上一张低矮的小方桌，就给各位不相干的客人设置了一条自然的分界线，每个床位前放置有木制的拖屐，穿在脚上硬梆梆的，可一旦走起来发出有节奏的“呱嗒、呱嗒”声，此起彼伏，反倒成了浴室里一曲别有韵味的和弦。
　　
　　有意思的是，人一旦进入这个特定的环境，卸下外包装后就直接进入了忘我的节奏，不论是已洗完的还是准备进入角色的，也不论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，更不分高矮胖瘦黑白美丑，一个个赤条条若无其事悠然自得地你来我往，完全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淡定神态，和室外千里冰封万里雪飘、人们一个个穿戴臃肿弓背缩肩的画风完全不同，形成断崖式的视觉上的强烈冲击。还有个别的浴客（据我的记忆，整个休息更衣处总有那么五七六个的人）真的把洗澡的过程当成一次难得的享受，洗完之后并不急于走人，而是泡上一壶茶（收费），一边喝茶一边和周围熟悉的人聊天，茶喝淡了话题枯了干脆就裹上浴巾躺在床位上呼天扯地的睡上一觉，直到日上三竿接近吃午饭了才揉搓着惺忪的双眼走出浴池。好像那时的浴池也有约定俗成的规矩：没有特殊正当的理由是不能往外撵客人的。如此，在这种特定的场合，有些量身定制的规则就被这部分“有闲一族”的同志发挥运用到了极致。可我看着这些人却是大惑不解的：他们咋在这里睡觉呢？外边还有那么多人排队挨号等着呢。其实不理解也很正常，以我当时的年龄和阅历，对这样的人和事是无法给出合乎情理解释的。
　　
　　那时洗澡只需自备一块肥皂即可，在进入浴池的门外有一位老同志专管回收验证澡票，给进去的人发放毛巾，出来时递上一条浴巾。进第一道门是一个专为客人有偿搓背的地方，搓背师傅赤膊着上身坐在那里候着。我曾怀着好奇心欣赏过搓背师傅的工作状态：浴客平卧在一个似床样的长木凳上，只见搓背师傅叉开双腿，把毛巾平整整地缠绕在右手上，左手按住右手，摆开架势气沉丹田，瞬间，一道白色的光影在客人的背上或进或退左右翻飞，双手张弛有度力道适中，落在背上刚柔相济“呯、啪”作响，再看那洋洋洒洒纷纷旁落的灰面雨，颇有点辣眼艺术的味道。搓完之后客人缓缓地坐起身来，微闭着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，看那神情，就两个字：舒服……再进一道门才是真正的浴池，浴池周遭有一条不足一米宽的行道，大约5×4米扁长方形的浴池西边中部还有一个小池子，那里连通着为水加热的锅炉，两池之间有一暗道实现冷热水的交换。再看眼前，热腾腾的一池水漂荡着赤条条的一池人，或躺或坐或泡或搓，人们大多各忙各的互不打扰，也有一些相熟的人紧挨在一起，除了享受泡澡的舒适，还在相互交流着各自忧心的事情：最近去粮站了吗，粮食供应还那么紧张吗？还是那样，不过现在国家提出了“三面红旗”（总路线、大跃进、人民公社）的口号，形势应该会越来越好吧；唉！我那孩子吃得也不算好啊，可那个头老是往上窜，不光口粮不够吃，连布票也不够用了，你说愁人吥。接下来就是无言的沉默，各家都有本难念的经，看来两个人对此都没有好的解决办法。稍顷，两个人似乎达成了默契：不管它了，先舒舒服服地泡个澡再说吧。甭管你怀揣怎样的心事，但凡进了澡堂子，在这一点上人们的认识和想法都是出奇得一致。
　　
　　后据州城街道的人讲，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前后那个老澡堂子还在营业；再以后，随着州城街道对老旧房舍进行大规模地拆迁改造，不仅澡堂子早就关门歇业，连旧址也荡然无存了。
　　
　　东平信息港报道流年似水，世事沧桑。社会催促着一切永不停歇地匆匆前行，终究是停不下了，回不去了，但人们内心深处对一些老物件的念想却不会因此而戛然、无奈，不安分的思绪只能在笔尖与纸面的不断碰撞下，“沙、沙”地孤独起舞，成为旧时光忠实的最后守望者……